去年夏季,我到日本中北部群山里一个小村庄,参加一年一度的夏日演员训练工作坊。

 

从新加坡到东京,再转搭内陆飞机到富山,随着蜿蜒山路,登上利贺艺术公园。当时那里正举行利贺夏季国际艺术节,来自世界各地的剧场爱好者每年齐聚利贺山,山里小村成了一个小小的国际交汇所。

 

利贺的艺术氛围,与日本著名导演铃木忠志(Suzuki Tadashi )和由他成立的铃木利贺剧团(Suzuki Company of Toga, 简称SCOT)有关。自上世纪60年代起,剧团就以利贺村作为艺术根据地。由于利贺艺术节吸引了世界各地的参与者,因此每次演出过后的讨论会上都有数名翻译员同步翻译,煞是热闹。

 

这种多语言、多文化交流的情况,每年夏天都在艺术节里重复出现。不仅如此,在铃木忠志的剧场里,除了剧团里的日本演员,他也与来自世界各地的演员合作,因此多语言成了他的戏剧特征之一。去年铃木排练《李尔王》,演员就来自日本、中国、韩国,并且都以各自的母语演出。铃木认为,演员的母语能够承载演员最真挚的感受,因此在接受铃木演员训练(乃至到台上演出)时,演员都必须以其母语念台词。在他剧场里的各国演员,都能以各自的语言和深沉的文化底蕴,带出最具震撼力的情感和能量。

 

铃木的剧场对我产生了不小的震撼,虽然我对这个现象不陌生,但是它却让我直接联想到本地多语言、多文化的社会状态。

 

本地社会环境的多元、多语言、多文化,为我们创造了理解各个文化、呈现了各种语言剧场的可能性。这也是郭宝崑先生的“跨文化剧场”理念的依据。“跨文化剧场”是本地戏剧家郭宝崑先生发展并努力实践的想法。他在这个基础上,提出了“开放式的文化”,说明开放并非是放弃自己本身承载的文化,而是认真地进入不同的文化,甚至是跨越自己本身的文化框架,进而去发展更多元的文化体。

 

我想起在工作坊体会到的一件趣事:在进行训练时,教练指定我们三个新加坡演员都必须以华语作为训练语言,因为我们都是华人。然而对我们当中一名参加者而言,英语其实才是她最熟悉、最有感情的语言。新加坡的情况确实独特,我们的“母语”和我们的肤色、籍贯,未必有直接的关系。

 

早期的新加坡人在多语言的环境中生活,耳濡目染,一个人能够听懂或说出五六种语言并不稀奇。在这样的语境之下所发展出的“新加坡式语言”(在此并不指“新加坡式英语”或“新加坡式华语”),就像一张百衲被,而绝对不是一种支离破碎的语言。

 

几代人在有意无意之中,形成了特殊的文化语境,造就我们今日的剧场面貌。以本地剧团十指帮的《根》为例,该剧编导兼演员钟达成就在华语、英语和粤语之间流畅转换自如,是这个时代的多语言剧场的体现。这样的转换自如,不是一个演员或编剧,在两个月的排练期间就能轻易掌握的。其中涉及演员本身的成长环境和时代、他对自身的身份的认知,以及他对其语言和文化的情感依附。

 

或许我在利贺所受到的震撼和反思,是起源于自己潜隐中的担忧吧。我所接触的许多年轻人,他们对自己的母语、方言、乃至身边的语言文化都已经不太敏感,未来本地到底还能产生多少像《根》那么深刻的演出呢?我们当然不用刻意地在本地舞台上展示多语言、多文化的特性,但是我们原本就已拥有的潜能和条件,如果在一个趋向于单一标准语言的社会环境下逐渐消失,未免令人感到可惜。

 

那一夜令人难忘。当利贺的演员训练工作坊结束时,在最后一夜的晚宴上,我们为铃木忠志先生合唱了他在《特洛伊的女人》最后一幕中的歌曲《恋の十字路》。20多名来自世界各地的朋友们,高声唱着一位日本导演执导的希腊名剧中、一位台湾歌手演绎的日本歌曲。我这个“后郭宝崑时代”的演员,在日本利贺深深体会到了郭宝崑先生的前瞻性。

 

来源:联合早报网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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